一

“幸福的家庭一定和谐，和谐的家庭一定幸福。”我正伏案轻轻敲击电脑键盘，赶写一篇《幸福家庭》的小短剧。如同父亲当年在田野辛勤耕耘一样，我的神情十分专注和投入。

这是孟春的一个上午。堂屋内炉火熊熊，80多岁的老母围炉而坐，手拿一把夹钳夹核桃，炉子边的餐纸上已经放了一堆剥了皮的核桃仁。

书房内键盘声脆，荧屏闪烁，汉字跳跃。门被轻轻地推开，母亲蹑手蹑脚地走进来，把核桃仁放到电脑桌边，无限深情地望了我一眼，悄无声息地走开了……

母亲看电视养生栏目，养生专家说常吃核桃仁可以健脑醒神，增强记忆力，延缓衰老。母亲就打电话让老家的亲戚送来了上等的山核桃。于是，我常常一边写作，一边幸福地品嚼核桃仁的芳香。沉浸在母爱馨香中写作的我，以至于把文中那些方正的汉字都濡染得喷喷儿香。

二

恬静的夏夜，四世同堂看电视。看罢新闻联播，儿媳妇轻按遥控器，节目转入戏曲频道。锣鼓响起，笙弦悦耳，戏曲人物粉墨登场。似睡非睡的老母亲忽然精神起来，眼睛紧盯大屏幕，一双老寒腿随着音乐的节拍晃动……母亲爱戏，爱到深处三分痴。三代人望着她一副痴醉的样子都笑了。

我走近母亲，轻轻地为她捶背，按摩她些许变形的颈椎。少顷，我觉得我的腿肚被轻微的抓挠几下，扭回身发现是两岁多的小孙女在模仿我。

“爷爷，按按——”我眼窝一热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……此后的日子里，母亲幸福地闭上眼睛，享受着曾孙女轻若毛掸的捶背；我的胳膊和腿，也时不时被孙女的小手抓挠和搓揉，那融融的暖意，甜至肺腑，醉在心头。

三

秋夜，我们围桌而坐。妻子开始为母亲分药，母亲照例又开始说“瞎话”（讲故事）：“种不好庄稼一季子，娶不好媳妇一辈子……”每每母亲絮叨那些古辈传下来的故事时，玩手机的孙媳、孙女忙把手机放下，孙子忙招呼他的小女儿停止舞蹈，我也放下手头的书，一家人洗耳恭听。

《拉荆笆》《弟俩分家》——母亲讲完这些故事后，常说“瞎话、瞎话，一肚子肋巴……”然后在惬意的笑声中结束了“演讲”。接着开始吃药，曾孙女走上去，把分好的药抓在手里，“老奶，我喂、我喂——”她踮起脚尖，小手把药一粒粒喂进老奶奶的嘴里……

药虽是苦的，但经过亲情的滋润，天伦之乐的浸泡，于是——母亲嘴里的药片，似乎变得香甜香甜……

四

隆冬，临年傍节时，母亲再度住进了医院，我们轮流侍候母亲。病房里，点点滴滴的液体输进母亲的体内。陪护的儿媳为婆母喂罢药，把面苹果削成薄片，一片片地喂进婆母的嘴里。接下的时光里，婆媳俩开始拉话：远古轶事、当世趣闻、城乡奇事、家长里短——拉呱的话题漫无边际，掏心窝的话儿没完没了……

看着婆媳二人亲密无间的幸福模样，羡慕得邻床的大嫂心都痒痒的……

春节的仪式照例是从敬拜天地拉开帷幕的。当院里摆了一桌丰盛的供品，一炉火香旺燃，香烟袅袅，两只红蜡烛光摇曳，三杯清酒飘香。一家四代人按辈分站在供桌前，等待母亲主持这庄严的祭拜。

母亲手捧金元宝，锡箔纸叠的，升子一般大小。

“娘年事高了，今年你来吧？”母亲说。

“娘，您是咱家的‘董事长’，还是您来吧！”

我的话把家人都逗笑了。母亲并不责怪，于是点燃了元宝。然后，母亲把三杯清酒分别洒在地上：“一敬苍天，二敬大地，三敬人祖！”

在母亲的主持下，家人按辈分跪下行叩拜礼。大礼成，接着大家又进祠屋敬拜先远宗亲。

庄严的祭祀结束后，母亲坐在罗圈椅上，从口袋里掏出崭新的票子发红包。叩拜、祝福——发红包。每人一份的红包发放后，秩序大乱，孙辈、曾孙辈们爬起来，一起涌向老人抢红包。老人早有预备，把响呱呱的零票子撒向了空中，大家欢呼雀跃着哄抢福钱，其乐融融，大家庭洋溢着和谐、幸福和温馨……

“富有的家庭不一定和谐，不和谐的家庭一定不会幸福。”我走进书房，深情地用键盘敲击下了这句话。